人物

难以倾诉

时间:2014/5/12 14:25:18  作者:孟江海  来源:本站  查看:330  评论:0
近来时不时觉得有些抑郁,待今晚清闲些,我便独自站在楼房过道,慢慢远望凝重的群山、苍冷的明月,抑或落寞的街灯,而飘零无依的心,已经在群山之外,在时间之外,在一切救赎无法抵达的地方,自己解剖自己。
 
  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------题记
 
  时近黄昏,夕阳在西天烧得通红,地上的河流和树木都被薄薄镀了层金,而南山则被勾勒出一道道金边,笔力遒劲,势若虬龙。独立荒野,看着眼前这雄壮瑰丽的景致,我本应心神驰骋,豪气万丈,但事实上,挥抹不去的,恰是生若尘芥的寥落。
 
  按理说,过了而立之年,结了婚,添了孩子,苦尽甘来,事随人愿,和朋友们的交往应该越来越密切、相处应该越来越融洽才对。可不容回避,我更多的感觉是活得越来越平淡,而内心跟着也变得越来越沉静,一种像是跋涉在虚无之境的沉静。
 
  平日里,在机关总有公文要草拟。回到家里,女儿尚小,总得搭把手,帮妻子做些家务活。在为公务、为家务所困之余,我还坚持着,力求多读读书,多写写诗文,一腔书生意气。
 
  忙碌之余,以书生情怀揣摩时势,我不时觉得人与人之间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,平日和他们交往,有时甚至像下棋一样,走一步看一步,那就更不要说别的。心怀复杂的况味,再想着眼下所处的一潭死水似的生活,我更是觉得心中有着一种飞落如雪的悲苦。
 
  翻滚在尘世之间,谁何尝不是心带惆怅的匆匆过客?被发自内心的疲倦困扰着,我回到书房,想把所有的思索和遐想铺陈于字句之中,然而行文却是艰涩起来。一艰涩,思想无法脱离尘俗,也就断了接着去写的冲动。
 
  前不久,到了周末,独自坐在机关办公室,点根烟,叼在嘴上慢慢抽着。烟经咽喉进入肺腑,我只觉胸腔满是难以言喻的干呛。吸了半包烟,起身来到楼道,正要掏根烟接连去抽,稚小的女儿却蹦蹦跳跳跑过来。妻子紧跟在女儿身后,看见我又吸烟了,她断然呵斥了我两句,我只好作罢。
 
  女儿向我讨杯白开水喝了,然后就被她母亲牵着手,领到政府广场去玩。而就在孩子转身离去的瞬间,看着镶嵌在孩子脸上的一涡甜甜的笑,我很想也牵了孩子的手,和她们一并去游玩,可是转念之间,想及手头的调研报告还没有修改通顺,也就不得不断了出去的想法。
 
  陷于无法逃脱的困境,我站在楼道,再抽了根烟,然后就折过身,在办公桌前坐定,继续斟字酌句。事实上,我待草拟公文如同文学创作,素以敬畏之心,爱写常写也坚持用心去写。每经领导审定一份,自是多少有些成就感。在机关工作的这些年,也正是因为这份成就感的支撑,我才坐得住冷板凳,耐得住寂寞。
 
  改妥报告,寥落依旧盘亘心底。从裤兜掏出手机,想对远方的朋友倾诉,但却觉得很难。难以倾诉,不关乎内容,只因适宜交流的时间、场合、心境和氛围日渐减少──这就像沙漠上的河流,由于环境、气候、人文等因素,一点点枯竭,一点点走向记忆,成为远逝的历史。
 
  自从出了镇上的初中,调进机关做秘书以来,上班时间以外,我多是在电脑上边读书写字,边打开QQ闲聊。陷于虚拟的网络世界,我不断把内心无边的思索和遐想写成散文或小说,发表在一些纯文学网上。发表过了,我又和那些爱好写作的网友前言不搭后语地漫谈生活,漫谈人生。许是因情所寄的缘故,即使熄灯睡了,笔下的文字还会跳进梦中,或蓝或紫地洇染出一幅幅意境幽远的画卷。而在以后的反复推敲中,伴随着默读,那些文字又以别样的酸甜苦辣,令我唇舌生津,心怀百味。
 
  不能回避的是,因为爱好读书写字的缘故,我在电脑前静坐的时间越来越多,和现实中的朋友谈天说地的时间越来越少。当和现实中的朋友日渐疏远,多年培养的信赖和亲密也被日渐破坏,有的甚至消失殆尽。长此下去,面对内心一时的荒凉,我更加感觉即使和朋友近在咫尺,而精神上的差距却已遥不可及。
 
  将自己隔在现实和虚拟之间,接下来,甚至有时在虚拟世界,同想过、念过的朋友聊天,若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一丝冷落,我便会觉得心底的另一个"我"即刻要远他而去。很快转过身去,旧时的亲密也即刻如同过眼烟云一般,在"我"的心底难以留下多的印痕。而另一个真实的我呢,接着则是浮躁,是惶惑,是迷惘,但诸如此类的不安,终究颇为暂短。
 
  记得年少时生活在农村,常有一帮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来来往往,一起喝茶闲侃──月悬中天,人影晃动,杯起盏落。朋友间热情洋溢的高谈阔论,散落在恬淡从容的生活里,自然造就了一种怡人性情的快乐氛围。乡间随意、闲适而又平淡的生活基调,以及我们风华正茂时所有的无所顾忌的热烈情怀,恰宜于交谈与倾诉。因此,缅怀过去那种像阳光下的花朵一样,可以自由舒展性情的日子,心里总会荡漾起一阵阵温暖的笑声。
 
  那时候的我们,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积极向上的力量裹挟着,聚集在一起。虽然有时也会和现在一样,嬉皮笑脸地胡侃或谩骂,但喧哗过后,总能推心置腹地交换彼此对简单生活的悲喜感悟,进而相互激励,相互支持,相互劝慰。那时我们的友谊很像越洗越旧,穿在脚上却越舒服的粗布鞋──现在我常怀念那时的乡村生活,多少因为那些纯粹而友好的交流。
 
  人到中年,随着理想的相继破灭,荒凉积淀心底,有时甚至觉得大可放下呼吸。情绪低落了,不免会有彷徨要倾吐,有苦衷要诉说,有愁肠要排解。可现在的情形却往往是:你渴望的倾听者或正忙于生计,无暇顾及;或碰巧也满怀愁苦,无心倾听;或事过境迁,已找不到原本的熟稔和亲近。此外呢,他们有他们的生活要忙,你有你的生活要忙,他们不打扰你,你也不能让他们分担你的烦恼,将你的低落情绪传染给他们,让他们跟着不开心。
 
  早前的傍晚,回老家看望过母亲,和几个还常来往的生活圈的朋友在一起闲坐,我想把这些年的愉悦在倾诉中放大,把困苦在倾诉中化解。可是,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大家如同侠客似地放量豪饮:感情深要一口闷,表敬重要以酒见真心,有瓜葛要以酒释前嫌。酒品就是人品,酒风就是作风,因此个个侠肝义胆,大有把白酒当作凉水喝的豪迈气魄。
 
  围着圆玻璃桌,大家互敬对喝了,又划拳掷骰子。几番较量下来,酒喝得多了,那些好不容易酝酿好的心绪,全被一杯杯白酒冲得无可捕捉。接着取而代之的,只是斜着惺忪迷离的醉眼,净和他们红脖子胀脸地说些粗言俗语。像透过啤酒瓶底看俗尘,这时我才知道,酒醉后的自己是不真实的,而清醒状态下的更不真实,可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这般?
 
  一帮朋友喝得兴起,插科的插科,打诨的打诨,接着又敲桌子拍板凳,酣畅淋漓地乱吼一通老腔,酒席这才散了。当我喷着酒气,步履蹒跚地回到家中,很快就像半死的虾米,身子蜷缩在门口的垃圾桶上,头耷拉两腿之间,撕心裂肺地呕吐。吐过了,胃里还似乎有根木棒在鼓捣。等坐在地上,歇息十多分钟,肠胃翻腾得紧,起身再吐,就吐出苦黄的胆汁。妻子过来,慌忙给端杯浓茶让喝了。喝了,吐了,再喝,再吐,三番五次折腾下来,酒劲才算有所缓和。
 
  回到屋里昏沉沉地睡到半夜,只觉口干舌燥,起身倒杯凉开水喝了,然而不到三五分钟,却又全部呕吐出来。忍着肠胃的抽搐,浑身轻飘飘地站在楼道,长时间怅望深邃的夜空,我的身心这才开始由仙境回到现实之中。心怀怅惘,我不免扼腕喟叹:酒喝那么多干吗?硬充英雄好汉干吗?说那么多浑话干吗?可一切都已过去,覆水难收,只能是追悔莫及。
 
  第二天早上,完全清醒了,打开电脑想于QQ空间写篇日志,好说说人趋乐避苦的本能,可一经想着真实而琐碎的现实生活,酝酿一夜的书生情怀又被冲散殆尽。关了电脑,领着女儿来到街道,面对艳阳天下熙熙攘攘的行人,想想母亲,想想自己,很是感慨难以倾诉的不只是生活,还有纷乱的心情。
 
  当天傍晚,在街道闲逛,邂逅了高中同学霄。上学时,霄是班里少林派的精英,我是武当派的骨干,我们成见较深,素有交谈。十多年后,再次见面,三十出头他,额头已是起了深长的皱纹,眼袋也逐渐有了,再加上秃顶,看上去他真像四十开外的人。老同学见面,相互随和的一声问候,居然让我们找到了透心而来的亲近,而眼里也闪烁起灼热的亮光。
 
  站在街头,和霄聊了片刻,本想回家接着修改我的文集,可霄执意要我和他去街边的小饭馆坐。一盏茶,一杯酒,一抹烟。和霄谈起往事,话题本是零零碎碎,平平淡淡,可心平气和,言语坦率,反而让我感觉心底无尽的愁绪慢慢被浸染上一抹曙色。当醉意渐浓时,像是温暖的春风掠过掠过干冷的心海,我蓦然找到了久违的单纯和真诚,那是多么的可贵!
 
  通过与霄的交流,我觉得生命的美好,多半因为我们口能诉说,耳能聆听。欢愉也好,愁苦也罢,一个人倘若能敞开心扉,与另一个人心平气和地交谈,那么对于这颗,无疑是幸运的,对另一颗,也该是一种幸福吧?
 
  可是三五天过去,经不住生活的磨砺,积淀心底的愉悦又被现实抹杀得不留一丝痕迹,半缕残絮。不觉间,心情又归于过往的浮躁与愁苦。这时我才意识到,即使倾诉了寥落,但寥落依旧盘亘心底──像生活本来就不可能有绝对的公平那样,理想与现实也根本不会对称。
 
  稍后呢,我尝试着,把更多的时间用在陪伴孩子上,用在帮妻子做家务活上,用在找朋友清谈上……远离了依附于文字而存在的思索和遐想,心中的寥落也就烟消云散了。可事实上,庸碌无为的生活,又把一份难以寻路的空痛推到面前,让我不能不开始新的思索。
 
  生命也只是一个过程,得也好,失也罢,爱也好,恨也罢,苦也好,乐也罢,过了今天,就是明天。所有的得与失、爱与恨、苦与乐,在历史的长河中,也是可以看得微不足道的。当思来想去,把心中难以名状的寥落看得通透,我便去找了家僻静的小饭馆,要盘素拼,要瓶白酒,自斟自饮。酒到肚中,思接千载,心骛八荒,胸怀逐渐开阔,一些想不开的事,解不开的结,跟着也就迎刃而解。
 
  所有的思索和遐想从荒凉中来,终要回归荒凉。在难得的飘逸中,我向内心深处不断挖掘,慢慢感受生命的平凡。多年以来,淤积心底,搅得我痛苦不堪的得与失、爱与恨、苦与乐,也随之化做手中的一杯浊酒,待一饮而尽,也就烟消云散了。醉意渐浓,在宁静致远的境界里,我心怀淡定,再也不想对闹哄哄的生活说些什么。
 
  谁说往事不可淡忘?再深的情感,再多的欢乐,也留不住时光匆匆。近来一经念及这些,我更是断了与外界可有可无的交游,转而以轻飘飘的没有份量的心,去看些像《读者》那样充满深意的书刊,然后试着安于现状,接受生命的平庸。
 
  怀着对复杂人性的深刻认识,就这么在心思澄明中,退而求其次,姑且以纯净的情怀,将一份欲语还休诉诸字里行间,铺陈于电脑上的作文已是多了些行到水尽处、坐看云起时的平静与从容。守着简单的梦想,不再为不等察觉即已盘踞心底的抑郁和落寞所困扰,这时倾诉于我已是可要可不要的了。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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